【卷3 冰雪】第十三章 痕迹
*内含戈杨、卡黄
*有人再次告别 有人不复相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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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时候，猫是比人要直率许多的。闹市之中，任赵天杨怎么叫，得意一路小跑，蹿进了一家商铺，引起几个伙计和他们少东家注意。宁轲打着哈欠，抬头看了“程氏米行”四字，才知自己一觉醒来身在沈州。
“哪来的猫啊……”
米行内，穿着月白色锦袍的那位想必就是少东家，性子倒也温柔，双眼笑成月牙，放下账本便伸手接住了投怀送抱的猫来一瞧，眼中又有些讶异，忙往门外张望。
赵天杨止步门外，四目相对，一时无言。她早该想到，张怀瑾那个人精，十有八九会让自己见程戈。明知一切只是暗含陷阱的幻象，她希望面前这个程戈是真的，也是假的。
宁轲假咳一声，打破这场悄然无声的久别重逢。赵天杨这才笑了笑，进门问好，程戈则是抱着得意又哭又笑，带得赵天杨也终于忍不住了，直接变成两人抱头痛哭。
所有同甘共苦又不得不分道扬镳的流水光阴，以及书信承载不全的两处思念，似乎都要在哭声中流尽。无论真假，宁轲插不进去，想起跟随段艺璇深入虎穴的人，默默站了半晌，掏出钱袋子，小声问面面相觑的米行伙计们：“能帮备点饭菜吗？等会儿哭累了吃……”
“你……你们来看我，当、当然要我请。”程戈抹了眼泪，嘱咐伙计们看好铺子，便带赵天杨、宁轲回程宅。
程家祖上是贩盐起家的，如今茶、米、棉布等行业也有涉足，在辽东算得上富甲一方，程戈辞官回来就接手了几家米行，渐渐熟了，等蒙、汉恢复“互市”或者开放海禁，她可能还要管更多。
宁轲一听，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富婆嘛，要不别干什么锦衣卫了，留这儿醉生梦死也不错。然而赵天杨压根不搭理她的眼神暗示。
大略说完近况，程戈已敏锐地察觉到赵天杨似乎不是特意来探望自己，就问：“听说北边很不太平，你们怎么有空来这儿？也不提前写封信告诉我。”
赵天杨没有立即全盘托出，反问：“北边不太平，你知道多少？”
程戈愣了一下，狐疑地看着她俩，低声回答：“都说是妖怪闹得厉害，还有人勾结北元作乱。朝廷独独没提女真，我还以为你们专门来查这个？”
女真？宁轲和赵天杨都神色一凛，没在大街上追问，程戈也没往下说。进了程宅，见过几位没出门的长辈，转入书房详谈。
宁轲还在心里感叹这家大业大，程戈从自己熟悉的方面谈起：“去年陕、甘不是闹灾荒嘛，不少地方的米价都噌噌噌往上涨了，我们辽东这边却没涨多少，因为有其他地方来的米，源源不断，不止流向北元，也从辽东流向了女真。之前神武卫杀了卖粮给北元的将领，还有扬州运盐贪腐案昭告天下，我以为朝廷也会查到这里……”
可惜，宁轲心想，如果没有冰原兽族的出现，暗查扬州的由淼、陈雨孜等人应该能顺藤摸瓜查到浑水摸鱼的女真。看来大凉闹得国库、藩库空虚，除了一大群贪官污吏，也有汉奸和女真人的功劳。
程戈还说，商人拗不过官府，再加上辽东官场一塌糊涂，她没报官，但通过锦衣卫的眼线上报了朝廷。因此，她才以为赵天杨、宁轲是专程来查明此事，顺便探望她而已。
宁轲和赵天杨对视一眼。她们都知道，负责监视辽东臣民的正是张怀瑾。难怪号称爪牙遍布、无所不知的锦衣卫都被蒙在鼓里。
赵天杨想了想，又问女真闹没闹妖怪。程戈摇摇头，表示没听说过，倒是高句丽等国先遭了难，商路已经断绝。女真部落恰好处于由淼火墙保护下，阴差阳错，可能确实没被冰原妖兽侵入。
“我们得走了。”赵天杨狠狠心，站了起来，向赖在程戈怀里的得意伸出手。
宁轲仍然坐着没动，认为不一定走得成，而且这两个女人肯定要拉扯一番。果然，程戈怔怔望着赵天杨。连猫也不听话，赵天杨无奈，只好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说得一清二楚。
“怎么会……不，我们不是在什么幻象里，我告诉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，相信我！你们要回北都，也来不及救小彭她们……”
来不及，肯定来不及。可没道理留在这个真假难辨的地方，即使程戈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澈灵动，即使自己也很留恋。总要想办法离开。赵天杨拍了拍自己脑瓜子，转过身去，问：“那我在这儿做什么呢？”
做什么？是啊，锦衣卫有锦衣卫的事，商人有商人的事。再次见面，也不过是再次离别。程戈默默将得意还了，既不忍心问她仕途如何、打熬至今是否受朝廷重用，也不敢将“我跟你走”四字说出口，只道：“不是幻象，也没有虚情假意。这次让我送你走吧。”
从沈州到北都，最快也要飞半日。走出书房，赵天杨试着联络了沈梦瑶，得到应答，惊觉身边一切真实，竟然并非幻象，顿时愣住了。
“很着急的话，让我送你们吧。反正也不是锦衣卫了，不用你管我，灵力消耗就消耗。”
程戈忍着泪，赌气，不再对着赵天杨讲话，只问了宁轲是要去哪里，就准备在院子里布下缩地千里阵。看得出来，她布阵仍然很熟络。
去拒北关吧。刘姝贤、张怀瑾、冯薪朵、黄婷婷都已离开北都暗卫，彭嘉敏自责不已，沈梦瑶安慰了几句，正要遣人去拒北关帮忙。
金光升起，不管得意怎么想，赵天杨还是冲着程戈的背影喊了一句：“下次准备好了得意再专门来找你！”
总有一段路是各自前行。希望下次见面我们都是已经功成名就的人吧，到了可以淡泊宁静的地步，也就不必再奔波劳碌。赵天杨想着，意外获得了一块儿幻镜碎片。
诶，没经过任何激烈打斗就得了？赵天杨有些恍惚。宁轲却明白，幻镜这家伙不全看武力，有时候还看重心境。赵天杨刚刚亲眼目睹了张怀瑾、刘姝贤的背叛，偏偏又很能感同身受“怀才不遇”，她的难关不在于儿女情长，而是前路渺茫。张怀瑾给了长相厮守、衣食无忧的机会，她还选择与锦衣卫同进退，就对得起幻镜。
“你拿得意当幌子。做人还是要坦诚一点。”转眼到拒北关外，被草原上的烈日猛然一晒，宁轲伸手挡了一下，适应过来，还不忘刺痛旁边黯然神伤的赵天杨。
赵天杨给她两拳，反唇相讥:“也不知道是谁不好意思和陈某孜光明正大相处！”
“……”
有被刺痛到。宁轲赶紧说彭嘉敏一个人，不能放心，就要赵天杨向冯思佳问清楚会盟地点，一起过去看看。
不知为何，会盟地点仍然定在羊角坡。两国旗帜鲜明，士兵也各站一边，有资格坐着推杯换盏的都各怀心思。冯思佳嗓音有些嘶哑，宋昕冉帮不上忙，就时不时催她喝点茶水。李艺彤一身戎装，威风凛凛，却是难得的少言寡语，和北元大王子策勒同坐一桌，先说些场面话，便放手交予万丽娜、冯思佳交涉。彭嘉敏混入卫队，离李艺彤较近，时刻提防着冯薪朵或黄婷婷偷袭。
既往不咎，废除北元国号，接受大凉皇帝册封策勒、达也为世袭王爷，今后各占一半领地，每年向大凉进贡马匹……这是大凉提出的第一个条件。策勒自以为应该继承可汗以及整个北元，不服得很，示意手下争了一会儿，最后还是点了头。
万事开头难，既然第一条谈妥了，后面也就顺畅许多。万丽娜看一眼李艺彤，紧接着就提出了她们根据局势变化而更改的第二、三条:蒙古二王及各位万户的子孙可就学京师国子监或京卫武学，同样有科考入仕的资格；允许蒙古老幼妇孺和部分青壮年入关避难，但要入乡随俗，依照地方官府的章程就近安置，战后准回关外。
她们没说的是，战后倘若有愿意留下的，朝廷会明发诏书，给予户籍和田地，同等对待。毕竟老幼妇孺是最容易治理或归顺的。
“不是所有蒙古人？”策勒瞪着眼。
蒙古军士时常侵略大凉边疆，掠夺财物、人口无数，本是仇敌，真正和解恐怕要几百年。他们还想着迟早再入主中原，李艺彤也想着迟早踏平草原和大漠，互不相容。能容纳老幼妇孺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，李艺彤这么觉得。
当然，说话得冠冕堂皇。冯思佳便接了话茬，一通吹捧，说如今锦衣卫打前锋，想必勇猛无敌的蒙古军不甘落后，要为草原而战，云云。极要面子的策勒被架在那了，冯思佳话锋一转，暗示蒙古军如果害怕战败，也可以全部缴了械分散来与我边军屯田、做饭。
策勒不再亲自与万丽娜、冯思佳争执，转头盯着李艺彤，转着酒杯，声音不轻不重，看似随意地攀谈：“大将军，你们汉人有两个词，叫‘主少国疑’、‘功高盖主’，你没有为自己考虑过？”
有什么好担心。储君既是死而复生的徐子轩，李艺彤就相信他们俩会是一对互相成就的盛世君臣，必然传为佳话，不亚于贞观君臣。想到遥远京师高坐明堂的挚友，李艺彤轻笑一声，身子稍微向策勒倾斜，回道：“殿下爽快，李某也直说，皇帝、可汗，能有什么意思？依我看，此生能带兵马将大洲大洋踏个遍，开开眼界，顺便开疆拓土，人人学我华夏，人人知我神武卫，才是人生快意！”
策勒听了这番豪言壮语，皮笑肉不笑，拿刀割了一块牛肉，不屑道：“这种小事，我们先祖已经做到。大将军还有几十年，能不能做到，策勒就等着看了。”
李艺彤差点笑死。万丽娜瞥他一眼，示意他好歹装一装。
一直到连将来互市的有关事宜都谈妥，双方订立盟约、祭拜天地，宁轲和赵天杨在空中见证了一场几乎完美落幕的会盟，好似可以松一口气。李艺彤举着香，抬头是苍鹰飞过的晴空，叩首是孕育万物的草地，心中既有成就大事的畅快，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惆怅。
始终未露面的人，只是在远处细听。
“真不去？”
“走吧。”
简单的对话结束，一方不甘，一方似乎云淡风轻。刘姝贤和张怀瑾目送两位前辈远渡重洋，最后扫一眼东洲大地，往另一个方向转去，也开始了她们的远行。
“回营！”一声令下，李艺彤一骑当先，勒转马头，奔向拒北关。草原的风在身侧追赶。她以为同样野心勃勃的黄婷婷会出现，会在两国会盟的重大关头撕毁一切。然而平安无事。比策勒还不屑于见面？只有她一个人还在意？从头到尾，没人敢在她面前提那三个字，但她自己好像怎么也绕不过去。
当着众将士，万丽娜看李艺彤像脱缰野马似的狂奔撒气，不得不在后面直呼其名，好歹把她叫住，并肩同行。冯思佳、宋昕冉、彭嘉敏、宁轲和赵天杨也赶上来，说要立刻去找杨冰怡会合，就不跟她们回军营喝庆功酒了。
“行。你们也难，有事叫我一声。”李艺彤随意拍了拍后辈的肩膀。她从杨冰怡那里得知青山宗等门派撤退，也特意问了具体有哪些，打算日后有机会再帮朝廷找回面子。
杨冰怡此刻正指挥各小队继续向北推进，剿灭沿途妖兽。锦衣卫失去了不少门派支持，又由于四海龙宫互相攻讦，赵佳蕊不得不赶回北海，前线正紧张着呢。王睿琦开着护体灵光飞回她身边，说东北方向有好几只“冰翼龙”飞来，可能会先遇上离“东丁”或“东戊”两支小队。
冰翼龙是冰原兽族中最难对付的。按理来说，不应该现在就出动啊。杨冰怡头大，看王睿琦是独自回来，就先问：“小马呢？”
王睿琦回答：“东戊求援，她和甜甜过去了，让我回来找你。”
什么叫“让你”。连郝婧怡都有点恨铁不成钢。杨冰怡想了想，立即叫“东丁”、“东丙”两只小队往“东戊”所在地会合，若遇强敌，只需引来自己这边。
马玉灵和田姝丽找到所谓“东戊”小队时，闫明筠、胡晓慧、苏杉杉、沈小爱、朱涵佳五人都困在山谷中，却是被各种妖兽隔开，各自为战。朱涵佳首先发现了救星，冲田姝丽大喊：“前辈！您是我的神！”
“这小孩。”马玉灵笑笑，想就近去帮沈小爱，看了一眼，又有些犹豫。
“小心。”
沈小爱才斩了一只雪糯虫，闪身避开毒液，听见身后又有血溅、拔刀以及人声，知道是闫明筠，便不作声，继续除妖。她们已经不是可以背靠背战斗的关系。她不回头，也就看不到闫明筠一身黑袍和一柄白刃都滴着血，握刀的手已经在颤抖。
马玉灵想起闫明筠本就有伤，还在北都动用过真宝，这两天战绩又高得离谱，恐怕要耗掉半条命，便不再犹豫，冲过去想助她一臂之力，恰好接住了站立不稳、慌忙想找棵树扶一下的闫明筠。
“菌菇？”马玉灵大惊失色，连忙咬牙背起闫明筠，当机立断，对其他人大喊：“不要恋战，都走！”
“它们刚刚吃了很多人！”胡晓慧红着眼，无论苏杉杉怎么劝，都没有跟大伙儿一起走的意思。这几个村子的人被生吃，尸骨遍布，她正气愤呢，自然不肯罢休。
“还是走吧，我感觉还有别的怪物靠……靠！”朱涵佳说着，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液溅了，两眼一抹黑，拉着田姝丽就飞，补充道：“靠近！”
“冰翼龙可能……”马玉灵话没说完，空中传来几声尖锐刺耳的嘶鸣。除了朱涵佳，所有人都看见几只多翼巨龙向这边俯冲。也就是朱涵佳看不见，纯靠直觉行事，飞的方向不对，还下意识祭出压箱底的符宝，直接炸掉了某只怪物的一翼，被混着冰碴子的骨肉和羽毛砸了一脸。田姝丽也被吓得不轻。
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心疼谁。马玉灵背着闫明筠，想再次号召大家先走为上，但看着被激怒的、近在咫尺几头怪物……
“东丁已到！东戊阵亡！”
“东丙已到！求援！”
不到一刻钟，焦头烂额的杨冰怡接连收到各种汇报，其中两条犹如晴天霹雳，不得不召集所有人往“东丙”小队留的地点赶去。她和王睿琦、郝婧怡最先到达，看见地面上已是横尸遍野，触目惊心，空中只有“东丁”、“东丙”两支小队还在苦战。
冯晓菲、汪佳翎跟着陈琳赶到时，已经结束，一群人正默不作声地清理山谷。杨冰怡站在多翼巨龙的尸首中，面若冰霜，一言不发，比这场面还吓人。王睿琦从乱七八糟的各种尸体、荆棘、砖头、杂物堆里翻出一柄蓝标腰刀，看着眼熟，连忙跪在地上把周边扒了个干净，终于一连串发现了闫明筠、马玉灵、沈小爱，她们三个还拉着手。
“口口一！”王睿琦站起来疯狂挥手，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大，“这里！”
吕一听了，松开胡晓慧，向陈倩楠微微点头，起身跑向王睿琦。
“怎么样？”王睿琦急忙问。
“我还没看呢……”吕一无奈。
“你也受伤了。”冯晓菲看向杨冰怡的手臂。
“没事。”杨冰怡弯腰捡起妖心丹，扫了一眼被糟蹋得不成样的树林子，忽然发现一段树干有刀刃雕刻的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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